血红的天空。灼烧得卷曲焦黄的路面。是谁在追我?一回头,却只看见没有尽头的柏油马路。两旁建筑如同废旧的垃圾桶一般,被随意倒扣在路边。
1.第一节 当梦境成为现实
1
血红的天空。
灼烧得卷曲焦黄的路面。
是谁在追我?
一回头,却只看见没有尽头的柏油马路。
两旁建筑如同废旧的垃圾桶一般,被随意倒扣在路边。
我猛地掀开蒙在脸上的被子,坐起来愣了好一会儿神。
又来。
大约在两个月前,我开始反复做同一个梦。
总是能梦见满地的尸体和散落的残肢。
梦见自己满是血污的脸倒映在商店的玻璃橱窗中。
梦里的我嘴巴一张一合,却不能听清自己发出的声音。
床头的电子钟「滴」地响了一声。
七点整。
我叹了口气,走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生脸色苍白。
已经记不清多少次,我像这样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
自从失业之后,就没有睡过几次好觉。睡眠逐渐成了让我精疲力竭的东西。
也许,我确实应该找个心理医生看看了……
用清水洗了把脸,我准备出门。
家里的垃圾已经攒了一周。
今天起得早,正好可以赶上垃圾分类的投放时间。
电梯里人不多,只有一个送孩子上学的女人。
她额角青紫,脸上也带着伤。
见我进来,女人扯了扯口罩,将头撇开了。
忽地想起昨晚楼上传来的打骂声,我不留痕迹地移开目光,希望这能让她更自在一些。
从电梯出来,投放点就在楼下。
分拣阿姨正和几个晨练的老头老太聊天。
看他们频频摇头的样子,不知又在讲哪家业主的八卦了。
我把这几天攒的外卖包装一股脑丢进了干垃圾桶。
正收拾着快递纸盒,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低呼。
「喔唷!真的假的,不会吧!」
「真的呀,我们家囡囡本来今早要回来的。结果飞机一落地就被拉到医院隔离了,说是要安全检查。」
「安全检查?检查什么?」
「血常规、CT、B 超……能做的全做了,不知道什么情况。」
安全检查?体检?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脏突然跳得很快。
一时间,脑海中竟又闪现出梦里的场景。
蜷曲的路面、凌乱倒地的路障、鲜红的夕阳……
见我愣在原地,阿姨上前一步接过我手上的垃圾:「哎哟妹妹啊,看上去收拾得清清爽爽的,怎么垃圾要攒个四五天才舍得倒啊?」
顾不上理会她的调侃,我掏出手机。
微博上干干净净,照例是一些明星八卦和社会热点。
奇怪……
是疫情反扑吗?
我皱着眉头加快回家的脚步。
2
双十一才过去没几天,家里的日用品刚刚补充过。
我坐在电脑前浏览着商品页面。
几年前,一场疫情席卷了全世界。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病毒日益温和。到目前为止,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达成了与人类共存的局面。
作为和病毒缠斗已久的普通市民来说,一定区域内的爆发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我找出下单历史记录,随意选购了一些零食泡面火腿肠。
「滴滴滴」,淘宝客服很快弹出消息。
「亲,不好意思哦,目前所有到达和途径春申市的快递都停发了呢。」
我愕然,正想继续追问,客服已经把各大快递公司的公告贴了上来。
上面明确写着从 11 月 16 日,也就是昨天起,所有发往春申市的快递业务均被暂停。
怎么回事?
这是要封城了吗?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即便是疫情卷土重来,事态也总是一步步发展的。
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也没有听闻有关不明病毒的新闻报道……
怎么可能直接将一个城市围起来呢?
11 月 17 日,下午 12:37 分。
我开始对未来感到更沉重的担忧:政府不像在执行一般的防疫政策,必须尽快做些准备。
筛选了发货地为同城的店铺,我开始仔细挑选。
自热米饭。
袋装泡面。
还有压缩饼干。
单兵自热食品比我想象得要丰富,而且味道似乎也不错。
每包两份,每箱十二包,我一共囤了十箱。
将所有订单都备注好顺丰到付,我从抽屉里翻出口罩,准备出门。
最近的超市距离我家 1 公里左右。
我打算去采购点蔬果生鲜。
11 月的天气已经转凉。
街上悬铃木的落叶没有扫尽,被行人踩得索索作响。
远远就看见一家农夫山泉水站被围得水泄不通。
店员们正忙着往排成长龙的私家车上运水。
「怎么回事啊?」有人问站在一边的店主。
「q 区停水,现在全靠饮用水过渡。那边的水站储量哪够。」
「停水了?没听说呀。」
老板耸肩:「不只要停水,听说过几天还要停电。我朋友做太阳能生意的,最近订单都翻了几倍了。」
我心下一沉。
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听老板的口气,q 区停水似乎有一段时间了。
水电是最基础的民生保障。
允许这么大范围的停水停电本身就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这也是因为疫情的缘故吗……
说不通啊……
看来春申市真的要有大麻烦了。
我当下改了主意。
没有直接去超市,而是绕路去了附近的一家菜场。
今天是工作日,这个点菜场门庭冷落。
我拿出刚刚整理在手机上的清单,上面写着十来种耐储的蔬菜。
有土豆、玉米,还有花椰菜、大白菜等十字花科类的蔬菜。
按照网上的说法,这些蔬菜如果处理得当,可以放好几个月。
逛了几个摊位后,我采购了两麻袋的土豆,一麻袋玉米。
还有几筐花椰菜、包菜和大白菜。
在手机上下单了一辆拉货的中型面包车,估计一会儿才能到。
正巧马路对面就是一家五金店,我进去转了转。
买了 3 个带盖子和出水龙头的一人高的蓄水桶。
一根 PVC 软管。
三卷胶带。
4 根 ABS 实心管。
两块透明的防雨布。
一把热熔胶枪和几箱胶棒。
又买了一个家用的工具箱。
在五金店里转悠的时候,师傅的车已经到了。
东西不少,我们来回搬了几趟。
坐上车,我们直奔超市而去。
天色逐渐变暗,此时正值晚高峰。
由于我不住在中心城区,所以路况并不糟糕。
超市不乏有专门的桶装水售卖。
想了很久,我最终咬牙买了 50 桶。
干湿纸巾、消毒液又另外买了几箱。
零食饮料买了一些,暖壶买了 3 个。
另外还买了一台真空塑封机和几箱真空包装袋。
我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工作人员承诺会在明天送货上门。
正往外走,却发现商场入口人满为患。
刚刚还空荡荡的街边已经停满了车辆。
混乱之中似乎有冲突爆发。
在一片尖叫声中,我看见两个男人扭打在一起。
拳拳到肉,毫不手软。
挤出人群,跳上货车。
「快走。」
我一边系上安全带一边催促道。
手机在口袋中不停地震动着。
打开一看,微信各个群组的消息都在疯狂刷新。
我点开其中一条链接。
画面跳转至微博。
「春申市」赫然挂在热搜第一。
3
我猜得没错。
疫情似乎又一次局部爆发了。
我往下翻着评论。
人们纷纷爆料疫情的发生地。
学校、酒店、小区甚至还有监狱。
总之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11 月 17 号,晚上 19:17 分。
封城。
真的来了…………
到小区后我又加了点钱,拜托师傅把东西搬运上楼。
奔波了一天终于坐在桌前吃上晚饭,我却并不觉得松了一口气。
政府的措施比我想的还要强硬。
我一边吃一边在豆瓣乱逛,几个帖子很快吸引了我的注意。
一个发布于昨天下午,是关于 q 区停水的讨论。
经过了两三轮的大面积停水,这件事情终于在网络发酵。
有人贴出了 q 区供水厂封锁的照片。
画面不太清晰,但仍能辨认出黄黑相间的警戒线和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值守人员。
还有不少用天干地支算命的神棍帖。
「鼠为疫,牛为水,虎为争,兔为饥。兔年历来都是大饥之年,今年会有很多人死于粮食短缺…………」
在春申市宣布封城之后这些怪力乱神的帖子都被顶上热门。
毫无疑问,立刻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我将帖子反复看了几遍才关掉页面。
「方向不对。」
我重新审视起今天的采购清单。
如果水电都不能得到保证,燃气和粮食估计也够呛。
冬天马上就会来临。
天气会更冷,夜晚也会更长。
怕自己乱了头绪,我索性找了一张营养表对照着看。
买了些大米和挂面,又买了几大包麦片作为谷类食品的补充。
蛋白质摄入主要依靠罐头和保质期较长的冷冻肉。
美加臣罐头、山屋罐头、梅林罐头……看上去个个分量十足。
买完罐头之后还捎带买了点培根火腿。
鱼虾海鲜一律作罢。
鸡蛋只有个把月的保质期,不能长期储存。
牛奶和酸奶倒是可以买几箱。
至于其他油盐调味品家里还有,我补了一些货,又买了点补充维生素的膳食片。
药品只选了些常用的,还有碘伏和消毒酒精。
饮用水加购了 50 桶。
理论上每人每天的饮水量大约为 2L。
但再加上必要的洗漱和清洁后,这些水到底能用多久我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电力和燃气问题相比起来要棘手得多、
我硬着头皮选了一台 6000w 的太阳能发电机。
全套系统,包括蓄电池、逆变器和控制器,可以接 220v 的家电,也可以直接连 USB。
又买了两个卡式炉。
配套的丁烷燃气罐不贵,我买了几箱,听说比酒精炉好用。
户外用品也多少准备了一些:两个容量可观的登山包、3 个太阳能手电筒、若干电池、一捆绳索以及两副手套。
想了想,我又买了些蔬菜种子。
生菜、小白菜、黄豆、豌豆、菠菜、小叶茼蒿、辣椒、姜蒜。
这些生长周期基本都在一个月内。
配套的园艺工具、培养土、化肥和种植箱也都一起下单。
为了最大限度利用空间,我还买了不少用来储物的架子和箱子。
在此期间,我不止一次想要停下这荒唐的举动。
然而每当这时,有道声音就会冷不丁地冒出来。
「你知道的,」它说,「你知道会发生什么……放手去做吧……趁还来得及……」
我……真的知道吗?
带着不安,我匆匆收拾了碗筷,准备重新规划家里的使用面积,为即将到来的物资腾出足够的空间。
我并不是本市人。
失业后我从靠近市中心的 A 区搬到了现在房子所处的 J 区。
J 区其实是老城区,生活配套设施并不差。
但随着春申市的经济中心北移,J 区已经算得上是半个郊区了。
目前租住的房子有一百多平米。
两室两厅,带有一厨一卫和两个阳台。
主卧和较大的阳台均朝南,次卧和小阳台则是北向。
我在各个房间转了一圈,决定将家具分批清理出去。
就在我第四次拖着电视柜出现在大堂时,在一旁观察良久的保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我:「大晚上是要搬家吗?」
我点头:「是的。这些我都不要了,放在这里会影响到大家吗?」
她连忙摆手:「不要紧的,阿姨帮你处理。你还有什么家具不要的伐?」
我想了想:「还有两张床和一套沙发,还有些柜子桌子。」
保洁阿姨连忙拍胸脯保证包在她身上了。
可能这些东西也值不少钱,阿姨生怕我变卦,没多久就带着几个小伙子将所有的家具搬运一空。
往日略显拥挤的家顿时变得空空荡荡。
打扫完一遍后,我又用酒精做了日常消毒。
「以后,这就是我的阵地了。」
钻进热乎乎的被窝里,我如是想到。
4
这一回,我没有再做噩梦。
恍惚间,好像有人坐在我的床头。
她手中翻着书,正慢条斯理地给我讲故事:「大雁开始南飞,叶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变黄,但是太阳还是一如既往地暖和。」
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直觉她一定像我外婆一样慈祥。
「如果你开始因为温暖而感到高兴,这正说明天气在一点点变冷。」
她捻着书页,整个人笼罩在昏黄的灯光里。
「森林里的猎手一定要相信自己的嗅觉,不然就会错过很多来自大自然的提示。」
「等到大雪封门,就来不及了。」
……
11 月 18 号,上午 7:53 分。
封城第 14 个小时。
我正躺在床上发呆,就接到了超市的电话。
对面询问今天什么时候方便签收。
住在居民楼里,想要不留痕迹地运进这么多物资可能性很小。
我也曾有过分批自提的念头。
但是鉴于这次疫情势头太过迅猛,万一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些东西就全白买了。
有时候,过分追求一丝不苟的完美主义反而会坏事。
「十点吧。」我说。
现在这个点上班上学的不少,能避开一些是一些。
点开物流信息,订单基本上都在派送中。
只有昨晚另买的桶装水还没有揽件。
接下来的一整天,源源不断的包裹被送货上门。
我逐一用酒精消过毒后才搬进家门。
超市送来的 50 桶矿泉水我全部放在次卧。
一排十桶,纵高三桶,如此摆了两排。
背靠水桶我又放了两排 2 米长的货架。
客厅和主卧也是如法炮制,靠着两面墙各摆上一排货架。
次卧朝北,温度比较低。
这个房间专门用来储存保质期没那么长的食品。
至于罐头、方便面、压缩干粮这些我就放在主卧和客厅了。
等我终于将全部物资分门别类地归置到储物箱里,已经到了下午五点。
太阳能发电板比我想象的要小一些,长一米多,宽半米左右,给我发了 8 块。
同样还有 4 块 250ah 的电池,大约能存 12 度电。
我尝试了一下,阳台的伸缩晾衣杆上只够并排摆上 5 块。
如果天气好,一天大约能发 7 度电。
我捣鼓了一下把电线接好。
至于剩下的三块电池板,回头再研究怎么把它们都装上去。
次日,小区就实行了严格的封控。
可以说,我几乎是踩着封锁的倒计时,囤好了生存的必备物资。
对此我是后怕多于庆幸。
从前几日还算温和的政策到今天的全面封锁,只过去了不到 72 个小时。
全市所有的饮用水都被紧急征用,成为了战略防疫物资。
我的网购订单也被取消了。
停水问题没有得到缓解,J 区受到影响只是时间问题。
我把蓄水桶取出来清洗干净。
每个桶大约有 1.5m 高。
用水管灌满后,其中两个我放在南阳台,剩下一个放在北阳台。
又检查了一下控制器。
到目前为止,太阳能板一共发了不到 2 度电。
今天没出太阳,看来对功率影响不小。
春申市秋冬以多云天气为主,晴天少,降水更少。
水电很可能会成为我现阶段最大的难题。
昨天晚上和爸妈通了电话。
我再三叮嘱他们往家里多囤点吃的,近期不要出门,也不要和亲戚走动。
虽然燕都市离这儿很远,但还是小心为上。
打起精神,我决定尽快处理阳台和厨房的农产品。
两麻袋土豆估摸得有 100 斤。
我将土豆洗净、削皮、再用淡盐水浸泡,最后将它们真空包装。
客厅开着电视。
几乎所有的频道都在滚动报道春申市的疫情。
严厉的政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奏效,市内又出现了多处爆发。
这一次,在疫情爆发的小区,有人拍到了零星的画面。影像很快在互联网上传播开来。
画面中,两个身穿防护服的工作人员正站在小区大门的检测卡点。
然而没过多久,其中一个身材略为高大的却突然猛地扑倒他的同事。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
不过,很快两个当事人就出镜道歉了,称是因为工作压力太大,才导致产生矛盾和口角。
这让我想起前段时间的新闻。
最近,春申市恶性暴力事件频发,已经严重影响社会治安。
大家似乎都变得十分暴躁易怒。
继续浏览着评论区,一条医护人员的留言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们院没有收治过任何感染不明肺炎的病人,」她说,「反倒是外科患者异常爆满。」
更吊诡的是,她就职的医院已经下发了停工通知。
按照最新规定,一定行政区域内只保留一间医院。
这对于已经到了火烧眉毛地步的春申市来说,根本就是难以想象的。
「除非,」有人这样回复,「除非现有的医疗手段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心情愈发沉重
我放下手机,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时间在这种重复劳动中很快过去。
傍晚,外面淅淅沥沥下起小雨。
透过窗户,小区里几乎看不见人走动,只有几个全副武装的大白在调度物资。
终于,在凌晨时分,所有的蔬果全部处理完毕,堆积如山地存放在次卧的货架上。
而我因为长久地保持同一个姿势,脖子近乎已经僵住了……
5
前几天做了太多的体力活,今天开始感觉到腰酸背痛。
太阳把被子晒得热乎乎的,人也忍不住开始犯懒。
直到日上三竿,我才舍得从床上爬起来。
我打开水龙头,却没有任何动静。
11 月 19 日,封城第三天。
停水。
准确地说,水是在今天凌晨停的。
早上五点,就有人在业主群里反映这个情况了。
物业表示正在和供水公司取得联系,可能是管道意外损坏需要进行抢修,希望大家理解。
J 区停水完全在我的预料之内,只是这和现阶段的疫情是否有关我还不能确定。
我把洗漱用具都搬到了阳台,太阳能板正在稳定发电。
我靠着护栏向下俯瞰。
这个世界变得太快,人处其中,很难独善其身。
它会以一种深刻的方式改变你的行为、生活方式甚至是思维习惯。
我时常会生出一种陌生感。
在这一刻,我仿佛是一个冷眼旁观的陌生人。
偶尔,我也会感到孤独。
虽然大学毕业以后,我一直都是一个人在这座城市生活。但不知为什么,我开始经常地想念起我的家人和同窗时期的好友。
每晚我都雷打不动地和父母打上一通电话。
听说燕都市目前一切正常,情况应该比这里好上不少。
我也不再试图劝说他们囤货,而是把购物清单里的东西直接下单了一份,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这个年龄段的中年人总是超乎寻常地固执,更不要说极度信奉科学的他们。
要是被爸妈知道这么大动干戈只是因为一个梦,他们又该骂我了。
回到厨房,我继续为昨天的工作收尾。
相比于土豆,剩下的就容易处理得多。
玉米只需要直接把外皮剥去,就可以直接真空包装。
包菜和大白菜的处理方式大同小异。
花椰菜不需要什么处理,给我节省了不少时间。
蔬菜全部处理完毕后,阳台和厨房终于没有那么拥挤了。
接下来我又花了很长时间研究怎么让太阳能板达到最大效率。
在淘宝上搜了一圈,发现所有的太阳能支架都带有一定的倾角。
然而我手头能用的工具和材料太少。想要把八块太阳能板成角度地装在阳台上,只用胶水可行不通。
虽然最大功率发电计划失败,但是不妨碍我做一些其他的整修。
我将太阳能板和晾晒杆接触的地方用热熔胶重新加固一遍,又将裸露着的电线用防水胶布保护好。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看了眼时间,应该是负责配送的志愿者。
「谢谢,放在门口就好。」我走过去。
铃声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从猫眼望出去,却见光线忽明忽暗。
正纳闷,一张由于放大而有些畸形的脸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正对着我的那只眼球已经完全被阴翳覆盖。瞳仁小得近乎看不见,虫蝇似的在眼眶里打转。
……他在往里看!
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我认出来了……这是楼下的保安老杨……
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样子?
他……还是老杨吗?
然而昨天的我并不知道,这只是我们的第一次照面。
6
2022 年 11 月 20 日。
今天是封城的第四天。它又来了……
「叮咚叮咚叮咚…………」
在确认了屋内有人后,它变得更加耐心,更加锲而不舍。
我退回客厅,环视了一圈。
家中没什么趁手的武器。
想起前几天买的工具箱里面似乎有把锤子,于是找出来握在手中。
我不知道老杨身上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种状态的人员还能参与物资配送。
「你必须更小心、更敏锐……」那个声音又从心底冒出来,「你知道的……它们已经出现了……」
怎么回事……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
我甩甩脑袋,让自己冷静下来。
自疫情爆发以来,这些声音就不停地在催促着我向前走。
同时,诡异的事也接连发生。
截至目前,不仅供水没有恢复,连手机信号都开始时有时无。
而那个困扰我近两个月的噩梦竟像完成了使命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深呼吸一口气,我强压下心头的不安。
在一声又一声的电铃中,小心翼翼地继续自己未完成的工作。
下午翻阅了许多资料。
在离太阳落山还有两个小时的时候,我终于进入到搭建基地的最后一个部分——培育种子。
我把种子从储藏室中取出,清点了一下。
有 500g 袋装的菠菜、小白菜、生菜、茼蒿和辣椒种子,以及 1000g 袋装的黄豆和豌豆种子。
我从 5 袋菜种子中各拿了一些出来,用温水浸没。
据说这样处理后的种子出芽率更高。
泡好种子,我开始打量我的两个阳台:
南阳台在摆了两个水桶后,还剩下一大块的空地。
我用过道将其一分为二。
培养箱可以自由组装尺寸。
我按顺序搭好储水层和隔水网,又将压缩的培养土倒入箱中,翻松以后再加入化肥混合。
用了差不多 6 包的培养土,园子才初具雏形。
北阳台本身面积就不大,除了水桶外还有一台立式洗衣机。
所以我只在靠近阳台外侧开辟了一个长条形苗圃。
所有的种子都先播种在这里。等度过了幼苗期长出真叶后,再移栽进南阳台的菜圃里。
关于雨水收集的装置,我买了两份材料,准备给两个阳台都装上。
但是说实话信心不大,只能尽力试试看。
两个阳台的搭建比我想象的还要费时,但却给了我很多的信心——这个家开始变得有那么一点生存基地的味道了。
不温馨、不漂亮,但是很有生命力。
有一种残酷的美感。
等再回到屋内,门铃声已经停下。
从猫眼看出去,老杨早就不知所踪,只剩一袋物资孤零零地放在门口。
我不准备开门去拿。
我很清楚,现在我能做的就是保持静默,保持观察。
7
接下来的几天,网络时好时坏。
我把更多的时间花在收集和整理信息上。
只有足够敏锐才能尽可能地生存。森林里的猎手与猎物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分别,放下枪就意味着身份的转变。
捏着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先是听到一阵喧哗声,紧接着就听到大门被捶得咣咣作响。
我瞬间清醒过来。
客厅一片漆黑。我猫着腰靠近门边。
一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摸索着找到鞋柜上的工具锤。
门外大约有五六个人。
走廊的感应灯坏了。他们打着手电,轮流敲着三户人家的房门。
领头的中年男子交叉双臂,一言不发地站在中间。
身旁的夹克衫男子十分笃定:「我印象很深。你也看到了,对吧?」
他身后的妇女连连点头。
然而动静这么大,却没有一家开门回应他们。楼道里除了他们自己窃窃私语,再没有别的声音。
他们在找谁?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我点进业主群。往前翻找着历史消息。
「这么多水,完全可以捐出一部分给大家使用。困难时期更应该互帮互助!」
又是一记拳头砸在门上,我被吓了一跳,差点没拿稳手机。
原来是为了这个,我顿时紧张起来。
饮用水我确实囤了不少。
但是按照这栋楼 90 多家住户,我得分出去多少,又够用几天?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会在分发的过程中暴露家里的囤粮情况。
我抿紧嘴巴,没有出声。
只要其他几户不配合,他们就无法锁定我。
讨论了一会儿,人群又围到 901 的房门前。
这次是这行人中唯一的一个妇女去敲门。
她好言好语道:「小妹妹,阿姨认得你,我们也不想那么晚来打扰。但现在情况特殊,都是邻居,帮帮忙嘛。」
我认出这个妇女正是楼下的保洁。
「903 业主我跟他很熟的,902 前几天才搬走,9 楼就只剩下你一个住户,以后大家住在一栋楼里面,还有很多需要互相帮衬的地方…………」
她还想说点什么,901 的房门却打开了。
我觉得心脏被猛地攥紧。
由于走廊被这几个人堵得水泄不通,我看不到具体的情形,只能听到一个女生的声音。
面对这么大的阵仗,她的语气却没有什么波澜。
「我说……各位串门能不能看看时间啊?」
「而且我根本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再不走我报警了。」
这时,众人才反应过来。
「阿姨刚刚是在和你商量,人不能这么自私,平时你吃的菜还不是我们送的吗?」
「每个人都要为社区做点贡献,你老师没教过你吗?」
一个男人说着就要动手,其他人见状赶紧拦住他。
「好了,我要睡觉了。」女生再不理会他们的叽叽喳喳,「晚安各位。」
不等他们反应,大门又被重新关上。
男人怒火攻心,还想砸门。但剩下的几人似乎要理智一些,连拖带拽地将他劝走了。
楼道又安静下来。
回到床上,我盯着天花板发呆。一时间脑海里思绪万千。
辗转反侧直到天亮。
一夜无眠后我做了一个决定。
11 月 22 日,上午 6:23 分,封城第六天。
我敲响了 901 的房门。
8
然而下一刻我就后悔了。
真是疯了。
这是在做什么……
我竟真的去敲了一个陌生人的房门。
正犹豫着想要离开,门却被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清澈的脸。
似乎昨晚也没有睡好,她的脸色苍白,整个人有些憔悴。
但是看见我,她显得很高兴。
「你好……」我呆呆地看着她,「这里不太方便说话……要不然……」
「去你家。」
不等我说完,她跨出房门,拉着我回到 902。
由于沙发茶几早就被清理出去了,我带她坐到餐桌边,又给她倒了一杯水。
「很抱歉……昨天晚上给你造成了麻烦。」
斟酌许久,我试探着问道:「我想知道…………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她是看到了的。
送水上门的那天,工人师傅来来回回搬了好几趟。那时她正好在楼道等电梯。
搬来这里三个多月了,我们偶遇的次数寥寥无几,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我不明白,在昨天那种情形下,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接过我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
「这个啊……」
「嗯……我想想该怎么说……」
「其实不止是水,我还看到了你的很多包裹。」
「虽然之前也传出过不少有关疫情的消息,但我都没怎么在意。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你提醒了我。」
「对,就是这样。」她眨眨眼睛,「所以,就当我是在还这份人情吧。」
嗯?
这么说来,她也囤了东西吗?
「当然,」她没有避讳,「你作为知情人,我还是很希望能成为你的同伴。」
「不过你不要将这解读为一种要挟。昨天的事情只是举手之劳罢了。」
我低下头去喝水。
我想过她会揭发我,也想过她会以此为条件向我提出她的要求。无论是上述哪种情况,我都不会妥协。
但我唯独没想到她什么也不做,只是将决定权交回到我手里。
她很聪明。
选择了一种最温和的方式来表明她的善意。
但同时又出人意料地坦诚。
坦诚到我一时无法找到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回绝她。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让我无法拒绝的亲切感。
许久,我听见自己叹了一口气。
「我可能要辜负你的期待了。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自知解释不清,索性把我的梦换了一种说法:「有个朋友告诉我,最近可能会有糟糕的事情发生。」
「不只是『糟糕』,情况可能还会更坏。」
她没有深究我的说辞,而是接过我的话继续说下去。
「昨天晚上,电话就已经打不出去了。」
「那你说报警……」
「只是为了震慑他们一下。」
餐桌上陷入沉默。
基站也瘫痪了吗?
整个世界似乎在逐渐脱轨,不可挽回地朝着深渊步步滑落。
我本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独自面对一切的准备。
但是在此刻。
当有人向我伸出一只手时,我却还是下意识地想握住它。
不得不承认,人总是比自己想象的要脆弱得多。
9
目前通讯中断,走廊也远远算不上安全。
虎视眈眈的邻居、行迹诡异的老杨…………这些都是潜藏的风险。
商量之后,她回去收拾了一些个人物品,连同各种物资一起搬到了我家。
我把她的床铺安置在客厅,带着她在家里参观了一圈。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次卧堆积如山的蔬菜时,她还是忍不住发出感叹。
我指着挂在一边的记事本:「不同区域的货架上都有一本。存放之前,我每样东西都清点过一遍,也记录了保质期,免得放坏了造成浪费。以后你要吃什么自己拿就好,记得更新数据。」
「这排货架上存放的都是燃料罐,注意不要有明火靠近。」
我带她穿过客厅。
「所有的种子还在北阳台培育,南阳台现在只种了点草莓。」
「冰箱里还有很多新鲜水果,最好在半个月内吃完。」
我又向她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不错,很有行动力嘛。」她仰靠在护栏上,打量着我做得奇丑无比的雨水收集器。
被她一夸我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凭借对自己的了解,其实恰恰相反。
我谨慎又保守,总是在怀疑和摇摆。
我是个矛盾的人。
疫情发生了这么久,虽然看到了各种爆料。
看到了互联网上人们互相攻击的视频。
看到了许多非同寻常的防疫手段。
看到了状若丧尸的保安老杨。
但我还是很难将这个病毒和世界末日联系在一起。
我甚至还在固执而天真地称呼它为疫情。
仿佛这样做,我们的生活就会在不久的将来回归正常的样子。
我也做不到破釜沉舟。
我做不到疯狂贷款刷爆自己的信用卡。
做不到放弃现在的房子果断再找一个面积更大、更安全的住所。
我甚至想过万一是判断失误,我就把能卖的都挂在闲鱼上卖了。
我的谨慎是一把双刃剑。
现在做的,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理性有时会让人陷入一种盲目的乐观和自大之中。
而末日教会我的第一课就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不是有行动力。
我只是强迫自己放弃无谓的思考,从而让自己显得有行动力罢了。
她看出我神情有些落寞,笑着用肩膀碰了碰我:「今天可是成为队友的第一天,你该不会在想怎么赖掉接风宴吧?」
……
很幼稚的激将法,但是对付我刚刚好。
于是中午我大手一挥往电煮锅里下了两包豚骨拉面和一个土豆。
还咬牙开了一个 400g 的红焖牛肉罐头和一大瓶橙汁。
一边吃着,才发现我们两个还没有做自我介绍。
「你可以叫我小何,之前是个生物老师。只不过还没正经上几天班就赶上机构整顿,失业几个月了。」
我苦哈哈地说。
「生物?那这次的病毒不就正好是你研究的领域吗?」安安捞了一筷子面。
「完全不是,」我继续苦哈哈,「我只是教点课本上的知识而已。」
她点点头:「我比你大两岁,就在附近的医院上班。」
太好了。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你居然是医生,那我以后岂不是都不用担心生病了?」
「那倒也没有……」她反倒谦虚起来。
「是外科医生吗?还是内科医生?」
「……」
「不是西医……难道是中医?」
「小何,」安安不敢直视我炽热的双眼,支支吾吾道,「我是兽医。」
10
安安搬过来的第二天,我正靠在飘窗上看书。
窗台上铺了厚厚的被子,没看一会儿我就打起盹来。
迷糊间,我听见一声女人的尖叫。
声音离得很近。
我的睡意瞬间消散。
快步走到客厅,安安正站在阳台上。她的脸色不佳,招手示意我过去。
在外面听得更加清楚了。声音就在楼上,不会超过两层。
家具在地上拖拽。碗盘叮叮当当地被掀翻在地上,中间夹杂着女人恐慌的求饶和呼救。
我和安安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突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下一秒,一个模糊的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
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就已经重重砸在了一楼的水泥地上。
我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将所有声音都咽回肚子。
安安快速探出头去查看了一下,而后将我拉回客厅,锁上了阳台的门。
「怎么样?」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摇头:「肯定活不成了。」
「到底怎么回事?这是杀人啊!」
我控制不住地发抖。
「不是杀人,」安安的嘴唇发白,「是自杀。」
「她身上已经没几块完整的肉了,大腿和手臂都只剩骨头。她……」
「……她被吃了。」
话音未落,我听到 903 的门被「砰」地撞开。
一个男人咒骂着朝安全通道跑去,后面似乎有脚步追赶,两人一前一后。
不……
不只是隔壁这家,还有很多人——
我听见消防通道乱作一团。
一时间,整个小区仿佛成了修罗场。
因为管控而寂静了许多天的住宅区如同死前的痉挛一般,在此刻显现出病态的热闹。
许多人从大堂夺门而出。
但是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站在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遮蔽物的露天室外,只能让他们成为更明显的移动靶子。
哭泣。
祈求。
咆哮。
我看到人群在四散溃逃。
看到对面的男人在卧室亲手掐死了自己失去理智的妻子。
看到一个孩童站在路边号啕大哭,而他的奶奶正在啃食他的手脚……
而在更多我看不到的地方,许多人都面临着这样一个抉择:
杀死它们……或者被它们杀死。
我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种惨烈的场景彻底击溃了我的心理防线。
「为什么?」我瑟缩在椅子上,「我们不是都隔离了吗?为什么大家都感染了?」
「他们不仅感染了,而且发作的时间近乎一致。」安安紧蹙着眉,「难道说他们是在同一时间被感染的吗?」
除了住在同一个小区,这些人平日几乎没有交集。怎么可能会有条件在同时感染病毒……
「你的意思是感染源不在外面,就在小区里吗?」我舔了舔发白的嘴唇,「可是病毒爆发后,所有人都被要求在家隔离,就算住在一个小区里,也根本没有传播渠道。除非——」
「除非是从某种公共渠道。」安安在我身边坐下来。
「但是小区发放的物资我也有吃,政府宣布停水之前我也在正常用水——为什么我没事?」
「不知道。」这回轮到我说了。
不过这也意味着,在小区里应该还有一部分像我们一样没有感染的人。
只是人数具体有多少,我们不得而知。
这场屠杀一直进行到日落时分。
厚重的血腥味把落日和天空都染得猩红,成群的感染者正分散在小区的各处。
和刚刚的狂躁判若两人,他们只是呆呆地站着,像断了电的机器。
《圣经》的「创世纪」中记载:
上帝在前面六日创造了各种事物。
而到了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他安息了。
11 月 23 日,封城的第七天。
病毒在小区内全面爆发。
11
好冷……
正睡得迷迷糊糊,我突然感觉到了阵阵寒意,忍不住把脚往被子里缩了缩。但是冷风却一阵阵地灌进房内,吹得窗帘娑娑。
我哆哆嗦嗦地从被窝中爬出来,把敞开的窗户关上。
伸手去开灯。
「咔哒」。
没有反应。
月光很亮,冰冷地照在脸上。
11 月 24 日,凌晨 1:30。封城的第八天。
停电。
我叹了口气,起身找出 LED 磁吸灯装在床头,又把遮光窗帘拉紧。
从现在开始,夜晚要谨慎用电。
披了件衣服,我把剩下几个房间的灯也装好。
客厅里,安安似乎睡熟了。
阳台的玻璃门关得很紧。我习惯性地检查了一下门锁,没有异常。
「小何。」有人突然在背后叫我。
我被她吓了一跳:「还没睡吗?」
「嗯……」她搓搓鼻子,把被子掀开一个角,「你怎么也没睡?」
「停电了。」我钻进去。
也不知道燕都的情况怎么样……
联系不上我,爸妈一定很担心。
「早晚的事,」她点点头,「不过,我倒是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
「它们消失了。」安安盯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全部都消失了,不知道会去哪里。」
我知道她在说楼下的感染者。
他们虽然看上去像丧尸,但是并不恐惧太阳。
相反,似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会去哪里呢?」
安安把脸蒙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猜测道:「你说他们会回来吗……」
「回来?你是说回家?」
我想起了 903 的业主。
从病毒爆发的那天起,903 的门就一直敞开着。
「当然只是猜测……我觉得他们一定还在小区里。可以验证一下——」她若有所思,「比如,把大堂的门关上试试……」
「不行,太危险了。」
我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想到隔壁可能真的躺着一个丧尸,又把声音压低:「楼道里说不定还有感染者,你路上碰到它们了怎么办?」
「也是,」她妥协了,「那我再想想。」
明明可以苟着,这家伙怎么老想着反击呢……
我们就这样同床异梦各怀心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丧尸病毒的爆发持续了两三天。
在这期间,不断有人逃出家门,但立刻就被更大的尸潮吞没。在这种绞肉机式的屠杀中,幸存者也面临着更严峻的挑战。
我们重新规划了电器的用电配额。
以后,电力需求主要集中在冰箱、电饭煲、热水壶和照明用具上。
电磁炉的功率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竟然要 2100W。
我果断把它收起来,翻箱倒柜找出我大学时候买的单人电煮锅。虽然容量只有 0.8L,但对付一下煮点东西还是够的。
在这之后,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又或者是有了伙伴,日子变得不像之前那么难熬。
病毒爆发后,老杨就消失了。物资车也再没有来过。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似乎在一夜之间离开了这座城市,只有我和安安被遗忘在这里。
从家里没法直接看到外面的街道。
小区里面静悄悄的。
大部分时候丧尸很少走动。除非有幸存者扛不住饥饿选择铤而走险,才会引得他们疯狂追逐。
之后也曾短暂地恢复过一次水电。
我不敢直接储水,而是先用水壶烧开后再补充到阳台的水桶里。
在平时,我和安安都只能用热水简单擦拭一下身体。趁着这次恢复供水,我们痛痛快快洗了一个热水澡。
安安拿来剪刀,我们互相剪掉对方的长发。
在停水的日子里,头发成为了最大的累赘。现在索性剃成光头,以后只需要在洗脸的时候随便抹一把就行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摸了摸安安的脑袋,有点扎手。
「手艺一般啊。」我说。
「你刚刚求我帮忙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她左右转头,打量着镜中自己的模样。
经过大半个月的相处,这个女人已经对我越来越冷漠了。
12
此后,水电就没有动静了。
12 月 15 日,封城第 29 天。
当一切都在逐渐步入正轨的时候,我却开始发烧。裹在被子里昏昏沉沉打了一晚上的哆嗦,直到第二天中午我都没能起来。
安安见我脸色不对劲,伸出手来试我额头的温度。
「嘶……怎么这么烫,生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她骂骂咧咧地去医药箱里找药。
「你是兽医啊,告诉你难道你要把我当成狗来治吗……」迷迷糊糊的我开始说胡话,「作为兽医家里居然没有养猫猫狗狗,安安你这个冷血的女人。」
她没有搭理我的胡言乱语,拧了块毛巾盖在我的前额,跑进跑出地不知道在忙活什么。
「我的小白菜就要成熟了,我走了以后,要记得收菜……」
我闭上眼睛,意识开始模糊起来。
「神经啊,再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我就把你的倒霉白菜全拔了。」她在厨房大骂。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摇醒我。
「安安煮的粥,喝完以后应该会走得更快吧。」我颤颤巍巍地端过碗。
「什么意思?」
「那个……」我立刻改口,「我是说喝完以后会健步如飞。」
「你最好是。」她哼了一声,警告道。
喝了几口,我停住:「安安,昨晚我又做梦了。」
我不是什么知情人,也不认识什么内部人士的朋友。我只是个歪打正着的普通人罢了。
她静静听我叙述着梦境。
末了,她说:「其实大脑收集和处理了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多的信息,很大一部分都储存在了潜意识里,最后才以梦境的方式呈现出来。」
「直觉其实就是你的潜意识在帮你做决定,事实证明,很多时候它都是正确的。」
「我就说嘛,你能有什么正经朋友。」她一副豁然开朗的样子。
我只当她在骂自己,呼噜呼噜喝了两大口粥,又夹了一筷子橄榄菜。
太好吃了,我觉得自己要重生了。
吃完药,人又开始犯困。
安安坐在边上,正捧着她的笔记本不知道在写什么。
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末日之前的时光。
这个时间点,孩童会在广场上嬉戏打闹,小区里偶尔会有汽车驶过减速带,发出「哐啷」的声响。
发烧让人有些头重脚轻。
所以当门铃响起时,我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直到对上安安惊愕的眼神,我才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
是谁?
我们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外面站着一个青年,走廊光线不佳,我看不清他的脸。
「冲我们来的。」安安侧头听了一会儿,附在我的耳边说。
正思忖着,门铃又响起来,看来不会轻易作罢。
「有事吗?」我硬着头皮开口。
「你们应该有多余的蔬菜种子吧,可以交换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是落在我的耳边犹如惊雷炸响。
他怎么知道的?
我觉得脊背发凉,生硬地否认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好的,打扰了。」
似乎我们的回答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门口一阵窸窣的声音。我凑上去一看,他正把背包重新背回背上。
「等一下!」安安突然出声阻拦,「你打算用什么和我们交换?」
我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以我们的物资储备,根本就不需要和任何人做交易。
「饼干、水、泡面我都带了一些,看你们需要什么。」
「你们有几个人?」她问。
「一个。」
「我们很难信任你。」
他再次沉默。
「所以你得在走廊尽头等我,我会把种子交给你。」
「你疯了?你要出去?」我连忙拉住她。
安安表情严肃,反握住我的手:「这是个机会……我得试一试。」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等等……」
安安的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听见没有?」
我还想说什么,她已经转动把手。
隔着门,他们的对话很模糊,只能勉强听个大概。
「怎么称呼?」
「陈林,耳东陈,双木林。」
「你怎么知道我们有种子?」
「无意观察到的。」对方停顿了一下,「况且,你们的阳台也很显眼。」
「你似乎不缺食物。」安安继续问。
「是的。」
「甚至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烹饪。」
「可以这么说。」
「那你的物资……」
「我会定期在便利店补给。」他说。
突然,他们的交谈停住了。
透过猫眼,我看见他们站在楼道的窗户边,不知在张望什么。
我转头看向窗外。
天空灰蒙蒙的,外面下起了小雨。雨点又细又轻。
过了一会儿,安安来敲门。
打开一看,那个青年正站在她边上,很平淡的脸上唯独长了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小何,」安安说,「下雨了,陈林今晚要借住在我们家。」
13
吃过晚饭,我给陈林准备了新的被褥,又把安安的床铺从客厅搬进来。
主卧和储藏室的门也都被我反锁了。
「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在外面说什么了?」我终于忍不住问她。
「说来话长,」安安思考了一会儿,「陈林出过小区,他对丧尸好像很了解。」
「按照他的说法,它们晚上都会回到建筑物里。」
「所以……小区里的丧尸会回到居民楼吗?」
这和安安的猜想很接近。
「对,」她点点头,「但不会上楼,只会待在一楼大堂。」
「为什么?」
「他说保存能量很可能是丧尸行为的底层逻辑。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应该要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消耗。」安安说,「你看,除了发现幸存者,它们几乎不怎么走动。」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楼道内就安全,还有一部分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出去。」她补充道。
「他们……怕水吗?」我想起下午看到的景象。
雨幕中,本来分散在小区各处的丧尸竟朝着四面八方散开来,还没有等到日落就已经全部消失在建筑群中。
「这个我也不知道。」她轻轻摇头。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同意陈林住在家里啊?」这才是我最关心的。
「陈林……看上去不像危险分子。」
「而且他在暗,我们在明,」安安皱着眉头,「如果真的想动手,多得是办法。」
「算是赌一把了。今天卖了他一个大人情,明天我得想办法从他嘴里挖点情报。」她叹了一口气,「要不是为了这个,我才不会让他进门。」
「不管是陈林还是丧尸,只要我们待在屋子里就足够安全了。」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呢?」
「是啊,为什么呢?」安安轻声重复着我的问题,「小何,你要好好想一想。」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他们已经坐在桌边吃早饭了。
看到我,安安狠狠戳了一下盘子里的煎蛋:「小何,你的睡眠质量还真好。」
她的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陈林明明是她带回来的,这家伙不会警戒了一晚上吧?
我坐下来,也夹了一块煎蛋。
「其实……我们有很多事想请教你。」
见我来了,安安主动挑起话题:「你是不是已经和尸群交过手了?」
「称不上是交手。我一直在避免和它们发生正面冲突。」
陈林放下筷子。
「简单来说,就是顺应它们的规律。当尸群回到建筑物中时,在室外行走就相对安全,反之亦然。」
「目前为止,我还不曾看过它们同类相食,所以不排除它们能通过一些特定的方式标记敌我。」
「除了人类,丧尸还有其他能量来源吗?」我问。
毕竟能被它们捕食的幸存者并不多,是什么在支撑它们进行活动呢?
「似乎没有。可能病毒会抑制身体的部分机能,来让能量消耗得更缓慢些。」
所以他真的是来买菜的?
我默默啃着煎得焦黄的鸡蛋边,没有问出这个愚蠢的问题。
雨断断续续下了一天。
下午的时候体温又上来了。我躺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偶尔被叫起来喝水、吃药。
直到晚上出了一身汗,精神才终于清明起来。
安安已经累得不行,交代几句就闷头睡觉去了。
感觉身体恢复了不少,我推门出来,想去厨房倒点水喝,却看见陈林一个人站在阳台上。
我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走过去。
他让开一个位置。
我学着他的样子将手撑在栏杆上。
眺望出去,褪去了霓虹滤镜的城市,仿佛失掉了生气。
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火柴盒里,夜晚更是放大了这种压迫和幽闭。
「放晴了。」他的声音很轻。
像是在同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
晚风轻拂过他的前额,将月光揉碎在他的脸上。
「嗯……」
「你有话和我说?」
「也不是……」我组织着语言,「只是随便聊聊……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挺好的。」他笑了一下。
我确定陈林知道我在问什么。
但他仍四两拨千斤地回绝了我的邀请。
所以就像安安说那样,陈林其实并不需要我们。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比如为什么会囤这么多物资……」
他竟然一点都不好奇。
「如果你真的知道点什么,也不至于现在还留在这个城市里吧。」
他的脸隐藏在黑夜里,「不过,如果一定要问点什么的话,你可以说说对我的看法。」
陈林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敲门拜访、交换物资、共享情报,甚至敢在陌生的住所留宿一晚。
他太神秘也太难以捉摸了。
说实话,我看不穿他的意图。
「其实你并不在意我们怎么看你。」想了想,我开口道,「就像我们不在意你是什么样的人。」
他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我们不需要互相了解,更何况我们本来也做不到。」
「因为不是要成为朋友,所以我们无需像看一本书一样翻阅对方,无需『注视彼此的脸和探视彼此的心灵』。」
「我们不在意你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黑暗中偶遇罢了,都有各自要前往的目的地。所共有的,无非是朝着各自目标前进的勇气和信仰。」
「所以……我说这些并不是在『邀请』你——我只是在想,我们有没有可能同行一段路呢?」
「小何,」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为什么?」
是啊。
为什么?
满满当当囤了一屋子的生存物资,不就是为了避免外出和结伴吗?
「不会有救援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12 月 16 日,封城第 30 天,我第一次正视了这个事实。
我一直无法理解。
这些丧尸明明看上去战斗力并不强大。
它们是如何让春申市陷入如此困境的呢?
这可是热兵器时代啊……
尸群怎么可能扛过子弹和大炮?
可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危机还没有解除?
没有广播……
没有侦察机……
水电也没有恢复……
什么都没有。
这只能说明——春申市以外也全面沦陷了。
病毒经过不受控制的传播和蔓延后,业已成为世界级的灾难。
外面早已自顾不暇,而处于震中的春申市,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可能都等不来救援了。
道路和通信完全中断,不知道爸妈那边情况如何。
我应该去燕都吗?
还是要等着他们来找我呢?
不管哪条路,这都是场持久战。
所以,我们大概率是要出门补给,也大概率是要遭遇丧尸和其他幸存的人类的。
对于我和安安两个女生来说,这个未来显得过于残酷了。
我相信正是因为看到了这一点,她才会如此执着地为即将到来的这天不断做着准备。
与其说我们选择了陈林,不如说我们已经无路可走。
「陈林,你要留下吗?」我一字一句地问。
14
「哗啦——」有人一把将窗帘拉开。
阳光直射在脸上,让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别睡了。」安安过来掀我的被子,「再睡你连晚饭都赶不上吃。」
「我还是个病人……」我死死揪住被子不撒手。
「拜托,你烧都退了几百年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昨晚在干吗,我不是交代你要把卧室门锁好吗,你居然忘记了!」
昨晚……
「没关系的,安安。」我打断了她的絮絮叨叨,「昨晚我已经把我们两个人打包卖给陈林了。」
她一脸狐疑地盯着我。
「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马上把你脑子里的黄色废料倒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被她看得浑身发毛。
「可是,不管是什么类型的卖身,你确定成功了吗?」安安指指门外,「他正收拾东西要走诶。」
什么?
我立刻从床上跳起来。
来到客厅,陈林正倚在厨房的玻璃门上,似乎正等着我来质问他。
「我要回去取点东西。」
他抢先开口。
「如果你们对外面感兴趣的话,可以跟我一起来。」
这绝对是安安无法拒绝的邀约。
我瞥了她一眼,她却一反常态地没有马上赞同。
这家伙居然沉住气了。
我知道,她在等我做决定。
虽然昨晚给陈林画大饼的时候我说得信誓旦旦。
然而勇气也好、信仰也罢,我一样都没有。
和陈林接触的时间太短,我根本无从知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能连蒙带猜,尽量找一个他可能认同的理由把他留下来。
但是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要见真章了。
想到真的要和他一起出门面对丧尸,我不免又开始犹豫起来。
希望我是把陈林忽悠住了,而不是把自己给忽悠进去了。
「需要我们怎么配合你?」我把心一横,问他。
我从没做过直面丧尸的打算。不然家里也不至于连把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尽量穿得厚实一点,不要有皮肤裸露在外面。」
他指指我们的衣服。
「丧尸能感知声音,也有一定的视觉。不要离它们太近。」
陈林把包背到身上,「不用配合,跟住我就可以了。」
两栋居民楼之间的距离不远。
站在窗边,可以看到路面上站着不少丧尸。
我心里有些没底:「白天他们都分散在小区里,穿行的时候不会很危险吗?」
「在小区里密度比较低,注意点就行。但如果聚集在一楼,人是没法绕开他们通行的。」
「现在就得出发了。」
他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时钟。
此时离日落还有 4 个小时。
除了衣物,我和安安还戴上了口罩和手套。
临走前,陈林打开楼道内的消防柜,里面竟然有一把破拆斧。
「903 上次我已经看过了,里面没有丧尸,你们这层目前是安全的。」
我们点头。
由于安安没有武器,这把斧子就给了她。
全副武装后我们沿着消防通道向下摸索。
陈林走在最前面,领先我们半层楼梯。
我贴着扶手,走得小心翼翼。每经过一层,就把连接消防楼梯和走廊的安全门关上,以防生出什么变数。
「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出门的。」安安捏了捏我的手臂小声说。
我关上 8 楼的消防门,想了想,又额外做了点手脚,心不在焉地回她:「我现在看上去像是愿意的样子吗?」
「你明明想通了嘛,还嘴硬。」她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一楼到了。
病毒爆发了这么久,我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摩这种惨状。
门禁半敞着,一个男人仰卧在地上。
他的脖子以下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头颅耷拉在一边,像是一架被剔了肉的鱼骨。
冬天温度低,头颅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腐化。
在我看向他的时候,一只蛆虫正钻破他脸颊的皮肤。
我觉得一阵反胃。
「吃得很干净,不然腐烂的臭味和各种虫蝇会让卫生情况变得更糟。」
陈林看了一眼尸体:「走吧。」
我们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两栋楼之间的丧尸并不多。
我们小心避开地上受害者的遗骨,钻过灌木丛。
不多时,就来到了对面的 58 号楼。
「好像比想象的要容易。」我附在安安耳边说。
她给我比了个 ok 的手势。
上楼后,趁着陈林进屋收拾东西,我们打量起他家来。
除了正对玄关的超大落地书架,他家几乎没有什么摆设。
食物、饮用水就堆在客厅的地板上。
「你在干吗?」看着安安不动声色地四处翻找,我压低了声音问她。
她绕到阳台瞅了一眼,正想对我说什么,陈林就从卧室出来了。
安安一下子直起身子,却不知道磕到了哪里,吃痛地捂着前额。
陈林走到阳台卸下了三脚架上的望远镜,顺便打开一旁的柜门:「要找的东西在这里。
里面居然是一台柴油发电机。
因为前不久才选过发电设备,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安安揉着脑袋,被戳穿了也不觉得尴尬:「这么好的发电机,不带走可惜了。」
陈林也没有拒绝。
他打开登山包,发电机不大,正好可以装进去。
墙角还有三桶机油,他拎起一桶后,我和安安各自分担了剩下两桶。
很沉。
我看了一下油桶上的标签,4L。
不知道发电效率如何。
因为负重,下楼反而花了不少时间。
当我们到达一层时,外面丧尸的密度明显增加了。
「几点了?」陈林问我。
「四点半,」我看了一眼手表,太阳就要落山了。
「提得动吗?」陈林将他的油桶递给我。
我点点头。提着两桶机油,我明显感到自己的步伐沉重起来。
出了大堂,陈林观察了一下,回头低声道:「不能原路返回了,我们从另一边——」
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安安一声惊呼。
「小心!」
15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和「它」离得这么近。
丧尸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拐角。等发现的时候,它几乎已经要撞上我们了。
这是一张蜡黄的脸。
不,是已经接近黄褐色了。
它的双眼完全被白膜覆盖,深紫色的鼻尖和嘴唇呈现出状如皮革的裂纹。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陈林已经动手。
我看到他抡起消防斧。
斧刃狠狠劈向近在咫尺的丧尸,几乎削去了它一半的脑袋。红白相间的脑浆立刻溅射开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一下子无法理解当下的状况。
安安挡在我的身前,但还是有东西溅到了我的脸上。
伸手一摸。
是血。
「快走。」她拽了我一把。
陈林此时正在补第二斧。
重新退回到大堂,我扶着墙吐了一地。
安安担忧地看着我。
「没事。」我胡乱用袖子擦了一把。
「快,」陈林疾步走来,一只手正解着外衣的扣子,「把沾到血的衣服全都脱下来。」
我还没见过他这么严肃的样子,赶紧摘掉口罩和手套。
又检查了一下身上,衣服并没有沾到。
他接过衣物,卷起来丢出门外,带着我们退回楼梯间:「可能是因为血腥味,外面的丧尸突然变多了。」
我鼓起勇气,探出头看了一眼。
明明太阳还没有落山,尸群却朝着住宅楼围拢过来。
有几只甚至已经来到了大堂门口。
「怎么办?要不然回你家吧?」安安开始后退。
我听见僵硬的脚步声穿过大堂,已经离得很近了。
「陈林?」见他不说话,我忍不住低声催促。
「不要上楼,」他终于打定主意,从包里摸出一支手电筒,「我们从地下车库走。」
我们即刻顺着消防通道往负一楼撤离。
但我还是低估了那些丧尸。
它们只是看上去行动迟缓。
一旦锁定了猎物,尸群就会爆发出惊人的速度。
由于负重太多,我走得摇摇晃晃。
眼看着他们两个已经到达负一楼的消防出口,我还落在最后面。
「别管机油了!快撒手!」安安急得大叫。
此时我正好来到半层平台,听到这话立刻反应过来。
咚咚两声,手中沉重的塑料桶应声落地。我不敢回头,拼尽全力朝出口跑去。
身后一片混乱。
油桶似乎被丧尸撞翻了,顺着台阶轱辘轱辘滚下。
黏腻的液体倾泻而出,差点让我滑了一跤。
等我跌跌撞撞冲出来,安安迅速关上身后的消防门。
「砰砰砰——」
下一刻,几只丧尸直接撞上门板。
「不用管他们,快走。」
陈林检查了一下我的背包,质量不错,没有被抓烂。
天色已至黄昏,没有灯光的车库异常昏暗。
手电扫过,车顶大都落了灰尘。
有些车门大敞着,车主却早已不知所踪。
地下室在丧尸的撞门声中更显静谧。
「五点了。」手表在黑暗中散发着淡绿的荧光,我提醒陈林,「要日落了。」
远远眺望一眼。
地库入口的光线正一点点变得黯淡。
天黑了。
它们马上就要回巢。
陈林一言不发地走在前面。
我本就对车库不熟悉,只能紧紧跟着他。
尸潮已经进入地库。
杂乱的脚步声每一下都踏在我的敏感神经上。
不知道绕了几个圈,陈林终于停了下来。
借着手电的光柱一看,这正是我家居民楼的地下入口。
到家后,我将所有的背包连同仅剩的一只油桶都彻底消毒一遍。
又将今天所有人的衣裤全都打包丢进垃圾袋里。
为了避免身上还沾有丧尸的血液,我们决定由安安开始依次洗澡。
陈林正在阳台调试他的设备。
我走过去。
我家楼层比他家要矮不少,即便不用望远镜也可以将下面的场景尽收眼底。
对面的住宅楼已经被尸潮围得水泄不通。
丧尸的血液竟然比人血更让它们疯狂。太阳逐渐沉入地平线,它们却没有要散去的意思。
这些丧尸和我认知中的很不相同。
它们似乎失去了声带,就算发现猎物,也不会嘶吼和咆哮。
所以当你能发现它们的时候,这往往也意味着你们已经靠得过于接近了。
「还好赶在太阳落山之前上来了。」
想起刚刚的遭遇,我打了一个寒噤。
不敢想象夜晚的地库会是怎样一幅场景。
「车库我还没来得及探查,只能说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陈林将望远镜递给我,「你看。」
我接过来,丧尸的脸立刻放大在我的面前。
纵然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觉得心头一紧。
嗯?
等等——
我把倍数调小了一点。
有些丧尸竟是从 58 号楼内涌出来的……
他点点头:「建筑物内的丧尸也被吸引出来了。」
也就是说……如果刚刚我们选择返回楼上,恐怕此刻已经被尸群包围了。
和死神擦肩而过的感觉让我瞬间汗毛直立。
正想再仔细看看,安安已经洗好了澡,从卫生间里走出来。
「小何。」她在身后叫我。
「怎么了?」我回过头。
她的脸色很差。
不知怎的,让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的模样。
走近了,我才注意到她的眉毛上方有一道细长的伤口,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尸血好像溅到里面了。」她的脸美丽而苍白。
16
安安搬去了 901 进行自我隔离。
临走前,她还安慰我:「我这么讨厌吃肉的人,哪那么容易尸变?记得把你的倒霉白菜收了,我回来要吃的。」
我却笑不出来。
安安带走了她的笔记本。
她说会认真记录这几天身体上的变化。
说我们之前对丧尸了解得太少,这次肯定会有很大的进展。
她还带走了我的户外绳。只要不是突然失去理智,她保证能把自己困得结结实实的。
她还说,如果真的尸变了,千万不要手下留情。
虽然这个丧尸和她共用一副皮囊,但绝不是她。
我躺在卧室里。今晚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按时做好饭,挂在 901 的门把手上。
袋子里还塞着我写的纸条。
安安:
今天我把菜收了,有一颗长得特别大。外面的老叶子我给陈林吃了,里面的嫩叶子留给你。他这个人真的好懒,每天都只是窝在太阳底下看书。你的情况怎么样?胃口正常吗?有没有变得想吃肉?
等回收餐具的时候,我收到了她的字条。
一看就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小何:
目前来看,我的瞳孔大小正常。PS:下次少放一点盐。
我恨恨地把纸条揉起来,这个女人真是惜字如金。
第二天,我又给她写
安安:
我怕我们的蔬菜不够,所以把北阳台的苗圃也改成菜圃了。陈林太能吃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收容他。
她回我:
你把他说得像条狗。
第三天降温了,我在纸条上写道
安安:
天气变冷了,要记得加被子。不知道你带去的小夜灯电量够不够,我在袋子里放了一个新的。草莓好像熟了,我摘了几颗,你尝尝。(ps:对面楼下的丧尸散开了)
她回我:
草莓不错。
第四天,我写
安安:
发电量越来越少,今天我把阳台的晾衣杆加长了。现在已能放下八块太阳能板。我还研究了一下陈林的柴油发电机,不如我们的好用。
对了,你说他家里怎么会有望远镜和发电机啊?他不会是那种把世界搞得乱七八糟,然后躲起来偷偷观察的变态科学家吧?(ps:我写这段的时候好像被他看到了)
她回我:
还好意思说别人,明明你自己更像吧。 PS:他看上去确实有点毛病,不过性格还行 PPS:今天的罐头不错,明天我要一样的。
看吧,安安也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不过他不是亢奋得不正常,而是消极得不正常。
越是了解,我越是能感受到他温和背后的冷淡底色。
越是靠近,越是觉得触不可及。
一直没睡好,第五天早上我居然睡过了头。
醒来的时候陈林已经把早饭送过去了。
我写了一张纸条放在午餐盒里。
安安:
如果你觉得早餐不好吃,这很正常,因为那是陈林做的。我最近老是睡不好,白天也打不起精神,你说,他是不是给我下药了?
她回:
确实没你做的好吃。
第六天,天气更冷了。
想了很久,我最终还是一笔一画地写道:
安安,我担心你。
她回了我一张纸条,上面却什么都没写。
我靠在飘窗上,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陈林在给菜圃浇水。
今天的阳光出乎意料地好。
我把纸条盖在眼睛上,想起很早以前安安对我说过的话。
她说:「小何,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做出一些牺牲,我完全可以接受,只要这是有价值的。」
「人已经死得太多了,每个侥幸活下来的都必须背负点什么才行。」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只把这些当作是一种幼稚的理想主义。
但是在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和她心意相通。
人通常都会被自己的眼睛欺骗,正如安安身上有着远超其纤细外表的强大力量。
如果这个末世存在主角,那一定是像她这样的人吧。
整整一天的时间我什么也没做,只是靠在窗边专心地发呆。
夜幕终于降临。
明天就到第七天了。
我躺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盯着天花板。
时光仿佛倒流。在并不遥远的过去,我似乎也曾这样彻夜难眠。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安安喜欢喝茶。但由于茶包囤得不多,餐桌上半个月也见不到一回。
对于我这种扣扣搜搜的行为,她总是大骂我是葛朗台在世。
我从储藏室的小盒子里拿出一袋,用开水冲泡成一壶红茶,灌进保温杯里。又从货架上拿下一块厚实的蜂蜜牛奶吐司。
早上 8 点整,我准时把早餐袋挂在 901 的门把手上。
相比昨天,今天我简直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先是把家里仔仔细细打扫了一遍。
丧尸爆发以来,我还没有做过这么彻底的大扫除。
陈林在我的指挥下把床单全部换下来,又将所有的被褥挂出去,让它们尽情接受太阳的曝晒。
中午时分,我做好了午饭,让陈林帮忙送去。自己则是从储藏室里翻出化肥,跑去伺弄阳台的蔬果。
菜地很大。
我坐在马扎上耐心地松土,保证肥料充分混合。
陈林倚着扶手。
不说话,甚至并不看我。
他只是站在一旁,从天亮到天黑。
太阳终于没入高楼之中。
我起身擦了擦汗:「我去做饭了。」
「小何。」
陈林叫住我,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我抹掉眼泪,从回收的保温袋里取出原封不动的饭盒。
里面满满当当的食物早就冷掉了。
开火,做饭。
17
北风呼啸,门窗被吹得摇晃不止。
站在阳台上,就算我已经加了一件外套,属于十二月的冷冽依旧能从领口钻进来。
陈林敲了敲阳台门,我回过头去。
隔着玻璃听得并不真切,但是凭借口型,我知道他说的是:「去看看吧。」
走廊很黑。
陈林拿着手电巡视一圈,确定没有情况才又返回到 901 的门前。
「叩叩。」他抬手敲门。
无人应答。
他又敲了两声。
里面却始终没有任何回应。
陈林把手电交给我,示意我往后退。
将安安留下的备用钥匙插进锁孔,他最终还是拿起了地上的消防斧。
就在这时,门突然开了。
一个睡眼惺忪的脑袋探出来:「你们怎么来了?」
我愣了一下,立刻扒拉开陈林,将她从门后拽出来。
前前后后绕着看了好几圈。确定她毫发无损,我顿时觉得怒火直冲脑门,揪着安安的衣领把她提溜回家。
「哎哎哎,你这个女人,给我写信的时候不是还很温柔的吗?」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我瞪着她,「你今天干吗去了?给你送的饭怎么不吃?」
她挠挠刺猬头嘿嘿地笑:「我这不是害怕开门的时候尸变了嘛……」
「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我指着墙上的挂钟问她。
距离我们约定的隔离时间已经过去整整 4 个小时。
「我太饿了嘛,想着睡着了会好一点。」
她立马换上一副委屈兮兮的表情:「小何,我要饿死了……」
……
我咬牙切齿地去给她做饭,连饭勺都差点被我捏断。
正在厨房叮叮当当,陈林回来了。
他手上抱着我给安安准备的各种隔离用品,还有一大床厚厚的被褥。
刚刚太激动,我都把他给忘记了。
安安摸着下巴小声嘀咕:「这家伙什么时候觉悟这么高了。」
我把筷子塞进她手里:「赶紧吃饭。」
陈林也坐下来,我们俩一起看着安安风卷残云地扫荡桌上的饭菜。
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陈林递给她一叠纸:「刚刚帮你收拾的时候掉出来的,你看看还要不要。」
嗯?
我定睛一看。
等等……
这不是我写给安安的小纸条吗……
最上面的一张赫然写着「陈林太能吃了,我现在有点后悔收容他」几个大字。
安安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
她擦了擦嘴,好一会儿才辨认出纸条上的内容。
「咦……这是什么啊?」她立即装傻,「没见过,不知道,不了解……反正肯定不是我写的……」
「这样啊,」陈林说着又把纸条放回自己的口袋里,「那我就先保管着吧。」
「可以,可以。您随意。」
看气氛不对,这个家伙随即搬出借口溜之大吉:「那个……我……先去阳台洗碗。」
餐桌上只剩两个人。
我顿时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不由得在心里痛骂安安没出息。
不知道陈林看过没有……
他应该不是那种会偷看别人信件的人吧……
不过……
他为什么会笑得这么开心啊——不对,这家伙肯定看了……
他就是故意的……
就在我天人交战之际,安安突然惊叫一声:「小何!快来!」
说着跑进来将我拉到屋外。
「你看!」
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外面一片寂静。
我抬起头,漫天的雪花飘落下来。
春申市竟然下雪了。
我伸出手,一片轻柔的雪花落在我的掌心。
2022 年 12 月 24 日。
封城第 38 天。
真好啊,今晚是个平安夜。
18
第二天一起床,我就立刻拉开房间的窗帘。
虽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银装素裹——落到地面的雪花本就不多,经过太阳的照射,此刻都融化成了水渍,只有停在路边的汽车顶上积了薄薄一层——但是这已经足够我开心的了。
春申市很少下雪。
也许是因为抹除了人类的活动痕迹,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
我套上衣服,跑到阳台。一边洗漱一边四处张望。
雨布上也落了不少雪。融化的雪水顺着管道汩汩流进蓄水桶中。
陈林正坐在桌边吃早饭。
「早上好啊。」我在他身边坐下来。
「你好像很开心。」他笑了一下。
「有吗,」我咳嗽一声,「下雪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嗯,」他抿了一口咖啡,点点头,「只不过恰好起了个大早,又恰好在阳台呆了半个小时而已。」
……
这家伙什么时候话这么多了。
这时,安安也趿着拖鞋从卧室出来了。
我顺势转移话题,冲着她的背影问:「早餐要喝牛奶还是麦片?」
「和你一样。」她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回答我。
陈林的早饭通常是一杯咖啡加几片吐司。
我和安安则会喝点牛奶或者麦片,再蹭点他的面包。
偶尔我们也会泡碗速食粥调剂一下口味。
喝茶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喝茶的。
安安隔离结束后,迎着她痛心疾首的目光,我又把装着茶包的收纳盒压到箱底。
等她洗漱完坐下来,我们正式进入讨论。
这次的感染事件称得上是丧尸爆发以来的最大危机。
「你确定血液溅到伤口里了吗?」我问她。
「嗯,」安安点头,「它们血液的颜色比一般人深得多,我很确定。」
「这几天有什么异样吗?」
「没有吧,挺正常的。」
「不对啊……」我陷入了思考,「你们进行了血液交换……按理说感染病毒的几率非常高……」
这正是我如此绝望的原因。
「小何,」陈林突然问我,「病毒传播的方式一般都有哪些?」
我想了想:「一般可以通过母婴、呼吸道、消化道、接触、虫媒和体液进行传播。」
安安打开她的笔记本,将我说的记录下来,并在体液传播上打了一个叉。
母婴传播很快也被否定掉了。
「应该不是通过呼吸道,」她又划掉一个,「上次为了饮用水的事,我还和楼里的住户面对面说过话。」
「也不是虫媒。」
深秋时节,连蚊子都销声匿迹了。
如果这个时候出现大量不明昆虫一定会很显眼。
而我并没有看到相关的报道。
紧接着,接触传播也被划掉。
公共电梯作为居民楼最有可能的感染源,我和安安都是正常搭乘,没有做过防护措施。
最后,就只剩下消化道传播。
可是封城之前,我们在饮食用水方面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两样。
看着这仅剩的选项,安安的笔停在半空,久久没有落下。
突然,陈林伸手接过笔,将最后的一个选项也打上大叉。
我看着他,却不明白他的用意。
正想询问,电光石火之间,一些碎片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
我和安安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
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震惊。
当排除了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都一定是事实。
「没有传染性。」我们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将最后的答案说出来。
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对现有的幸存者不再表现出传染性。
我想起楼下的尸体和小区里随处可见的具具白骨。
要知道,吃光幸存者可不是什么有效的传染手段。
这只能说明,在丧尸化之后,尸群的行为逻辑不再是扩大感染。
其实我们都落入了这样一种思维定式,即所有未感染的人类都是因为没有接触病毒从而幸免于难的。
但是经过刚刚的讨论,这个说法显然站不住脚。
所以,事实很可能是——我们早就暴露在病毒的环境中了,只不过没有被选为受体对象罢了。
这种存在于猎食者与猎物之间的既定壁垒,很难说是幸运还是不幸。
一方面,如果不考虑传染性,我们面对尸群的容错率将大大提高。
但是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那些消失的活人——他们直到最后都没能被感染,而是被活活吃掉了。
「所以,进食是为了存活吗?」
安安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如果长时间没有能量摄入,它们还是会死。」
这样来看,丧尸和人类很像。
只不过某些能力被增强了,某些被减弱了。
「它们自身的血液甚至比人类的更具吸引力。」陈林将推论更进一步。
我知道他在说那只被杀掉的丧尸。
它的尸体招来了远超规模的尸群。
「所以在一定条件下,尸群内部也存在同类相食的情况。」安安是一贯的主战派,「那会不会存在某种方法,能够让丧尸之间互相残杀?」
「可能没这么简单。」
我想了想:「上次那只死掉后,可能导致身上某种区分敌我的信息素消失,这才被他的同类当作盘中之餐。」
简单地制造一些伤口并不一定有效,直接杀死他们又与我们的目的背道而驰。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杀掉一只丧尸就意味着要面临十倍计数的其他丧尸的围攻。
这种代价太沉重了。
餐桌上沉默了片刻。
「一会儿我得去便利店看看。」陈林换了一个话题。
嗯?
之前我只当他是为了搜刮食物才会出门,但现在看来似乎不全是如此。
加入我们之后已经无需再为食品发愁,他要去便利店做什么呢?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
「我们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小何,你陪陈林去吧。」
「那你呢?」
安安举手示意:「我申请缺席一次。」
她看上去精神不太好,人也消瘦了不少。
虽然她没说什么,但是想来这几天应该过得很辛苦。
这个家伙才没有表现得那么无所畏惧。
我点点头,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
早上 9:20 分,我和陈林从家里出发。
可能是因为有了经验,我对出门这件事不再像以往那么恐惧。
打开消防门,我们顺着安全通道往下走。
八层。
七层。
六层。
当来到第五层时,我的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陈林见我愣愣地盯着地面,开口询问。
我摇摇头,拉着他快速通过楼道。
等下到一楼,我才低声告诉他我的发现。
「五楼有人。」
19
「上次出来,我把 9 楼以下的消防门全部关闭了。」
「我记得。」他领着我朝小区大门走去。在规避丧尸这件事上,陈林显得轻车熟路。
「但如果这栋楼里面还住着其他幸存者,这种做法就会反过来暴露我们。」
「所以在关门的时候,我夹了一些纸片进去。如果我们被发现了,至少也得确定对方是谁才行。」
「他因为种种原因打开过消防门,所以纸片掉在了地上。」
「后来他又把门关上了,说明不想被我们发现。」
「还有其他的幸存者,这很正常,」陈林抬头看向小区密集的建筑群,「他能活到现在肯定也不简单。」
「有心的话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了。」我有些忧心忡忡。
10 楼以上的消防门我都没有关,这是一条很明显的分界线。
「好,」他点点头,「我会留意的。」
我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半天。
见过他手起刀落解决丧尸的样子,我先入为主地认为他会是杀伐果断的那类人。
然而对于这个突然浮出水面的幸存者,他竟没什么敌意。
不过从第一次见面起,他似乎就一直是这样的性格。
胡思乱想中,我们已经来到大门口。
入口的起落杆被撞断了。保安室的大门也敞开着,里面一片狼藉。
防暴盾和钢叉不知所踪,估计都被人搜走了。
越过大门,这是一个多月来我第一次见到小区外面的场景。
一眼望去马路十分空旷。
丧尸不多,看来它们没有从小区外溢出去。
重新站在城市的街道上,我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陈林走在前面。
他个子很高。头发因为疏于打理而有些蜷曲。每走一步,长风衣的下摆就会被带得飘飞起来。
背包似乎改装过,侧边加装了两个皮革搭扣,他的消防斧正插在扣子里。
我又转头看向街边的玻璃橱窗。
里面的人顶着和安安同款的刺猬头。
脸上没有血迹。
路边没有成堆的尸体。
身后也没有怎么都甩不掉的丧尸。
比梦里的场景不知道好上多少。
想到这,我的心情不由得愉悦起来。
便利商店很快到了。
大致扫了一眼,里面的商品已经被搬运一空。
陈林之前来过两次,从对库存的清点判断,当时还没有其他人发现这里。
如果是我的话,一定排除万难,千方百计地把搜到的物资全部运回家才能安心。但他没有这样做,似乎是另有打算。
我看他站在收银台前一动不动,也凑上去。
只见台面上赫然有一个记号笔写下的问号。
「这是其他幸存者画的吗?」我诧然。
「不是,」他承认得很大方,「是我。」
「为什么要画这个?」
我恨不得敲开他的脑瓜子,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你不怕暴露自己吗?」
「其实只要注意到商品的库存在减少,我就已经暴露了。画与不画没有什么区别。」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记号笔收起来:「我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反应。」
「不管内容具体是什么,都有一定的信息量。」
没有反应也是一种反应。
此刻那个问号正孤零零地躺在桌上,商店却被搬空了。
对方显然没有理会陈林释放的善意。
所以,他来便利店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吗……
我突然想到,那天他来敲我家的门,会不会也是为了要看我们的反应?
这个反应又有什么意义呢?
「应该是被同一批人搬走了。」
他思考了一会儿。
「如果有人选择留下部分食品,那他应该也会对我作出回应。所以不存在多个不同阵营的幸存者瓜分了食物却没有留下记号的情况。」
「你给他留了吃的,他却全拿走了。」我一边心疼物资一边不动声色地挑拨离间。
他笑了一下:「我哪有你说得这么好心。」
陈林继续往里走。
前面就是这间便利店的小仓库。
锁已经坏了,他推门进去检查,我也跟进来。
里面早就空空如也,只剩下几排货架和一套办公用的桌椅。
转悠了一圈,正准备退出来,陈林突然伸手拉住我。
不等我反应,另一只手迅速捂住了我的嘴巴。
「嘘,」他的手很凉,「有人来了。」
20
陈林将虚掩的门轻轻带上,仓库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来者正在柜子前扫荡最后的一点食品。柜台距离仓库仅有几步之遥,我可以清晰地听到包装袋摩擦的索索声。
黑暗中,我们慢慢往门后摸索。
一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一边留意着不要碰倒了桌椅。
不一会儿,清脆的拉链响起。对方已经完成了搜刮。
他似乎对这里的情况十分熟悉,没再来仓库检查。脚步声绕过柜台,很快消失在便利店的前门。
确认对方离开之后,陈林拉开仓库大门。
从背影看应该是个中年男子。
我们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走得很快,转眼就进了小区,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被盯上了。
最终,他一路小跑拐进 51 号楼。
我和陈林不由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正是我家所在的居民楼。
是 5 层的住户,还是其他楼层的幸存者?
我有点后悔。
早知道就该把纸片塞回去,这样也许还能做个验证。
又等了一会儿,我们才跟上去。
走进大堂,我一眼就注意到了紧闭着的消防通道。
明明下楼的时候门还是敞开的。
心里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陈林尝试着推了两下,大门却纹丝不动。
从打开的缝隙看进去。
双开消防门的两个把手已经被人用铁丝紧紧地缠绕在一起。
「他发现我们了……」我感觉太阳穴在突突跳动,「是从什么时候?」
「可能在路上,可能在便利店,」陈林的表情很严峻,「也可能是从一开始。」
「你的意思是——他跟着我们去了便利店?」
我心里一颤。
这种猎手与猎物之间的身份对调让我猝不及防。
「不排除这个可能。知道我们发现他了,索性就装成寻找物资的幸存者。」
陈林后退两步:「走,去车库看看。」
我们立刻前往地下停车场。
然而越是往里走,我越是觉得不寒而栗。
除了 51 号楼,各单元的地下入口全都用粗铁丝从外面锁死了。
「估计地面上的出口也是一样。」陈林检查了一下。
这些铁丝韧度和硬度都很高,除非直接破坏大门,否则里面的人几乎不可能脱身。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人的意图。
他想将所有的幸存者都困死在居民楼里。
而我们,由于和他同住在一栋楼内,成了最晚被解决的一批。
陈林尝试着打开 51 号的地下门,不出意料地失败了。
和其他楼栋相反,51 号楼的所有出口均由内部锁死。
「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困在外面?」我的脑子转得飞快,「其他楼栋的铁丝可以从外面打开,我们完全可以找到新的避难所。」
「没用的。」陈林摇头,「没有水电,附近的物资也基本被他搜刮干净了,就算有避难所我们也撑不了几天。」
「上次来的时候还一切正常,所以那个人是在安安隔离期间完成了封锁。」
我试图推理出更多的线索。
「那人肯定不是临时起意,能收集到这么多铁丝,他一定准备了很久。不过……他怎么就能保证,不会有其他幸存者从 51 号楼内部把门打开呢?」
「他既然能肯定这栋楼里没有其他活人,那就说明 51 号楼很可能一早就被封锁过了。只是你们不出门,不知道罢了。」
陈林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
好在安安这次没有一起出门,可以从里面接应我们。
只是照陈林的说法,这个人的行事风格应该非常谨慎缜密才对。
他明明可以打探好人数再动手,为什么…………
等等。
不对。
他没道理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
我突然意识到其实并非一定要一网打尽,他也完全可以逐个击破。
因为解决掉我和陈林之后,等不到我们的安安一定会下楼查看情况。
而他只需要埋伏在楼道里,伺机而动。
所以,现在最危险的是不是我们…………
而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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